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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擊Web3 城市| 新加坡搶跑Web3 戰略高地,中國影子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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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駱軼航
郵箱|tluo@pingwest.com
原文標題| 萬字長文|為什麼Web3.0革命必將發生在中國?
自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就再也不會主動或被動錯過任何一輪新技術革命浪潮,無論它是移動互聯網還是新能源汽車,也無論它是人工智能還是自動駕駛。當然,也包括時下最熱門的Web3.0。鑑於“Web3.0與中國無關”的論調近期頗為流行,如果您也是相信或附和它的一員,那麼只有三種可能:1. 您日常的工作和生活,與Web3.0無關;2.您以Web3.0的名義做的那些事,與中國無關;3. 您本人與中國無關。
有一種流行的說法是,中國從事Web 3.0冒險的人都去了新加坡,也有一小部分去了邁阿密——自從加密貨幣在中國被禁止挖礦和交易之後,Web 3.0在中國生息的土壤就消失了。沒有加密貨幣,數字資產(token)的意義何在?若數字資產(token)失去了意義,哪裡來的區塊鏈?若區塊鏈不成立,又怎麼有Web3.0?這種邏輯看似通透,實則從一開始在最關鍵的概念上混淆了下一代萬維網(Web)依賴的區塊鏈技術,與支持比特幣發行而誕生的區塊鏈技術的區別;也混淆了智能合約與數字資產的互聯網經濟學本質與貨幣金融學表象的區別。
——1990年12月20日,被稱作“萬維網之父”的粒子物理學家蒂姆·伯納斯·李(Tim-Berners-Lee)發布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網站:歐洲原子核研究會的主頁。然而,構建了人類商業互聯網世界第一個十年的,不是科學研究機構或教授們的主頁,而是美國在線、雅虎、Orkut、谷歌、新浪、網易和百度等數百家全球新聞媒體網站和搜索引擎。
——1999年8月23日,埃文·威廉姆斯(Evan Williams)發布了Blogger,這是第一個讓人們搭建個人博客,並允許用戶評論、與博主互動的平台,它被認為是Web2.0的開端。但是,博客很快淪為不重要的工具,威廉姆斯2007年又參與創辦Twitter,與Facebook的紮克伯格,還有太平洋另一側的中國同行,開啟了屬於社交網絡、視頻工具、個性化電商與互聯網生活服務的新世界之門。
——2008年10月31日,一位自稱“中本聰”的神秘人物發明了比特幣,首次應用了區塊鍊網絡設計。人們很快意識到區塊鏈可以用來進行各種有著犯罪快感的金融冒險。 2013年,以太幣作為原生加密貨幣的區塊鏈平台以太坊誕生,上面長出了上千種層出不窮的“替代幣”,掀起了一場比19世紀50年代美國西海岸“淘金潮”更瘋狂的淘金熱。然而,分佈式網絡傳輸技術創造的共識算法和鍊式結構形成的區塊鏈,其作為下一代萬維網即Web3.0的基礎構造,可以滋生更多基於信息網絡的應用場景:Web3.0遊戲已初見規模,IBM無幣化的區塊鏈正在助其重返企業級服務的王座,醫療、物流、地產交易和貿易等領域也在探索Web3.0將為它們帶來什麼。
這是我們討論Web3.0與中國有關無關,以及中國如何深度參與Web3.0信息技術革命的前提。希望繼續討論替代性貨幣在中國的前途和命運的,現在可以轉身離開此文了。
一、關於Web3.0本質的探討:中國的視角
目前流行且被普遍認同的關於Web1.0到Web2.0再到Web3.0的演進與變革的解讀和描述,來自紐約的區塊鏈數據庫和研究機構Messari,其研究員Eshita在《Web3.0,一言以蔽之》一文中,定義Web1.0的特徵是“可讀”(read);Web2.0的特徵是“可讀+可寫”(read+write);Web3.0的特徵則是“可讀+可寫+擁有”(read+write+own)。這是一個站在用戶立場的描述。它看似抓住了互聯網越來越具有豐富的互動性和個性化的演進脈絡,也抓住了一切通過Web3.0網絡流通的信息和交易都具備“數字資產”屬性的要義。然而,它並不是一個關於Web1.0、Web2.0和Web3.0的精確概念性描述。
在Web1.0時代,人們並不僅可讀,也可以在互聯網上書寫,除了投稿給新聞門戶網站或受邀為網站專欄作家之外,BBS就是那個時代網民“可寫”的言論表達廣場。到了Web2.0時代,更多人“可寫”了,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變化,人們在網絡上變成一個個彼此發生互動關係的節點,變成有具體身份和形象的個體,能夠表達、互動、結識和基於個性化身份更自由靈活的交易,才是這場變革的關鍵。 Web3.0時代,通過加密散列、時間戳記和交易資料,每一個人和每一個機構在鏈狀網絡上的“可寫”都變成了數字資產和加密的數字合同,它的意義遠遠超過了“擁有”本身。區塊鏈研究機構Messari的這份報告,缺乏對人類互聯網過往歷史的理解,尤其是缺乏通過“信息互聯網”之外的通過互聯網提供服務和交易的理解,這讓它甚至不能更好地理解區塊鍊和Web3.0本身。
圖源:《矽谷》片頭
對Web1.0到Web3.0的本質理解,不妨跳出美國形塑的認知。美國是一個文化內容和金融產業高度發達、在世界具有舉足輕重支配地位的國家,這也體現在了它的互聯網發展歷程上:Web1.0時代的雅虎和PayPal,Web2.0階段的YouTube和Stripe,正在Web3.0化的Netflix/Gamify和Block/Coinbase等,都是美國互聯網內容和金融強勢輸出的一體兩面。相較美國,中國互聯網的發展具備更多改造物理世界基礎設施和融合實體經濟發展的工具屬性,這也可以幫助我們形成自身對Web1.0到Web3.0的認知框架——尤其是對Web3 .0的認知框架:
Web1.0,是“信息互聯網”。
在商業互聯網的早期,接收、傳輸和發布信息是人類使用互聯網的主要目的和場景。新聞網站、搜索引擎、BBS社區、廣告發布站(eg Craiglist)、聊天室、原始狀態的網絡遊戲等,都是信息屬性鮮明的工具和平台。那時流行一句話,互聯網上“沒有人知道你是一條狗”,一個人網絡身份的模糊性、不確定性和動態可變是Web1.0的重要特徵。即便你通過PayPal轉賬給朋友,或是用早期的亞馬遜和eBay購物,你的ID指向的也僅是一個住所地址或銀行賬戶,與你本人是誰的關係並不密切。因此,“信息互聯網”階段,一個人在網站上註冊的各種“賬號”是沒有太多價值的。
Web2.0,是“身份互聯網”。
隨著博客和社交網絡的出現,人們在互聯網上“是誰”變得重要了。性別、國籍、地域、職業、教育程度、愛好和生活方式等標籤,以剛性或柔性的方式,成為我們在社交網絡、視頻網站、購物平台甚至網約車軟件註冊的賬號的一部分。交友APP約會的匹配度、社交網絡發表觀點的公眾反饋、網紅直播帶貨的效果、病患對醫生網絡問診的評價等,都與“你是誰”密切相關。一個逼近“真實”的身份,將為在網絡上有行為軌蹟的人帶來更直接的結果和收益。而一個人在網絡上的行為軌跡也潛在地構成了“身份”的一部分,被推薦引擎算法使用,推薦給他們更期待的文章、視頻、交友對象、商品,甚至網約車司機。一切網絡行為都社交化了,你是一個人還是一條狗,人們都知道,算法也知道。
而Web3.0,則是“契約互聯網”。
互聯網用戶的“身份”,通過加密散列和時間戳記構成的分佈式文件傳輸和存儲系統,將得到前所未有的強化,甚至可以通過追溯政府頒布的出生證明、學歷註冊、工商登記和職業資格認證等信息,進行“蓋戳”加密與固化,只能添加,不可篡改。而基於用戶“身份”的一系列網絡行為軌跡,例如圖文與視頻的發布、網購記錄、大宗買賣、水電賬單、商業合同、法證收集、生產供應鏈流程銜接等,都會通過屬於每一個“身份”的資產通證(token)和智能合約運作,得到清晰的記錄和戳記,甚至被智能合約自動推進。它讓“真相”不再有被人為塑造的機會,一個人或機構,其身份與行為軌跡被真實記錄,與他方訂立的契約被系統推進,不可篡改地執行。區塊鏈作為基礎架構的下一代萬維網,不僅讓用戶以“通證”對數字資產或實體資產的數字映射實現所有權確認,更是明確固定了“所有權”對應的契約關係。
從上述角度看待從Web1.0向Web3.0的演化,並不難發現,它是一個用戶“身份”從抽像到具象,從無用到有用,從一個指代符號到一個契約系統的演進過程。
而Web3.0的本質,是“契約經濟學”(Contract Ecomonics)。
“契約經濟學”是一個古老的學科,旨在研究經濟主體如何通過特定的契約安排,解決信息不對稱問題。它與15年前流行的“免費經濟學”(Freecomics)同屬“信息經濟學”的範疇,前者是後者的反動。區塊鏈互聯網是契約經濟學重煥生機的土壤:它不再強調早期互聯網帶來的用戶來去自由和免費享用一切互聯網服務,轉而強調每一個用戶和每一次網絡行為隱性的商業和貨幣價值,並通過區塊鍊網絡締結的智能合約保護這些隱性的商業和貨幣價值。從長期的時間線看,Web3.0將折射在任何需要藉助區塊鍊網絡生成價值和鞏固契約關係的人類商業行為之上。
再看看Web3.0“契約經濟學”本質,對中國意味著什麼——
在Web1.0“信息互聯網”時期,中國是不折不扣的追隨者。
在Web2.0“身份互聯網”階段,中國逐漸成為世界主要的互聯網商業力量,某些領域甚至超越了美國,這既因為移動互聯網在中國的爆發式增長,也在於電子商務、移動支付、本地生活和物流服務等深度融入實體經濟、解決中國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矛盾的一系列網絡業態,通過對用戶“身份”的識別與算法優化,實現了商業價值的幾何級躍遷。
在Web3.0“契約互聯網”時代,中國高度數字化的實體經濟與商業業態仍在繼續發展,而商業機構與消費者、以及商業機構之間契約信任和權益保護,仍是突出的癥結。它需要一個更不易被人為形塑、更公正且更自動化的技術體系,彌合發展與信任的溝壑,從而創造更明亮的商業、更優質的消費和更堅實的個體價值。
而越是龐大、複雜、多元與產業鏈體系完善的商業和社會形態,越是需要這樣的基於“契約”的技術底座,比如中國。
二、關於“去中心化”的證偽:中國的角色
有人說,Web3.0的一個重要特徵,是分佈式文件傳輸和存儲的區塊鍊網絡帶來的“去中心化”效應。
比如基於區塊鏈在加密貨幣的應用而誕生的“去中心化金融”(De-Fi,Decentralinzed Finiance),即指人們可以在沒有銀行和政府參與下“自由”交換貨幣,從而實現對政府和銀行管制系統的去中心化。由此衍生的另一個概念是“DAO”,即“去中心自治組織”(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anization)的縮寫,即達成一個共識的群體自發產生的共創、共建、共治、共享的協同行為。
持這一理念的為數不少的人認為:中國是一個無論在社會還是商業治理方面都更信奉“中心化”原則的國家,不具備“去中心化”的理論和實踐土壤。對加密貨幣的嚴厲禁止就是中國推崇“中心化”治理的典型例證。因此,無論是在金融還是商業社會生活的其它領域,以區塊鍊為基石的Web3.0都難以真正落地成為現實。故而,Web3.0還是與中國無關。
這個邏輯看似合理,也迎合了一些被驅逐出中國大陸的加密貨幣愛好者冷眼旁觀或幸災樂禍的隱秘心理,更是熱門文章的好素材。然而,如果我們對人類的歷史——哪怕是對人類的互聯網歷史有一些基本了解的話,就會發現這些人對“去中心化”的理解,從一開始就是建構在沙丘之上的摩天塔。
蒂姆·伯納斯·李(Tim-Berners-Lee)發明的第一代萬維網(Web1.0)本身就是人類“去中心化”理想的產物,也寄託著人類的“共識”。伯納斯·李在1994年發起的“萬維網聯盟”(W3C)本身就是一個致力推動制定新標準來促進業界成員間的兼容性和協議的“共識組織”。而萬維網對人類的貢獻,從動機到結果都指向了信息建構權的去中心化。當時還能有什麼比搭建一個網站或主頁,用超文本鏈接互相連接在一起,更能製衡和消解廣播公司、電視台、報紙和出版社的話語霸權呢?
然而,早期萬維網的“去中心化”實驗很快走向了它的反面:一批具有媒體屬性的門戶和垂直專業網站,如美國在線、雅虎、PChome和新浪等,形成了吞噬互聯網流量的超級入口。而不久後這些超級網站的流量和影響力又不得不依附依附於更強大的門戶網站——谷歌和百度等搜索引擎給予的權重排名。早期互聯網“去中心化”的理想,就是這麼一點點被商業巨頭蠶食殆盡的。
因此,當博客(Blog)作為個人聲音表達的集散地,與早期社交網絡——如Friendster和MySpace等在本世紀初以“Web2.0”名義問世時,無論是它們的自我標榜,還是用戶的期待,都指向了自主創作、獨立評論、用腳投票、互動分享和彼此連接的“去中心化”。 2004年10月在舊金山召開的第一屆Web2.0峰會”上,“駕馭群體智慧”和“去中心化”概念作為Web2.0的標誌性特徵被頻繁提出。誰敢說維基百科不是一個去中心化、用戶自由編輯生成的大型知識數據庫呢?誰又能否認在日後姍姍來遲的Facebook和Twitter上,用戶沒有獲得更多表達、分享和聯繫的自由呢?
那些在當下拼命鼓吹和渲染Web3.0“去中心化”玫瑰色願景的人們,很可能已經精準地摘除了留在他們大腦記憶體裡的10多年前關於Web2.0如何實現“去中心化”的豪邁宣言;當然,這可能與一些Web3.0激進參與者過於年輕有關。 Web2.0後來發生的事是人們都清楚的:Facebook和Twitter成了少數人超級意志的試驗場和推薦算法的黑盒子,當然也包括中國的一些內容和社交產品。而基於社交、地理位置和身份屬性的生活服務,例如Uber和滴滴,也用推薦算法以“上帝視角”俯視它們的用戶。它們是新的互聯網“中心節點”,也培育和孳養了新的中心化用戶。
歷史如此,我們又究竟該如何相信Web3.0鼓吹者和實踐者的“去中心化”理想呢?
畢竟,人類互聯網30多年的歷史,就是一部技術理想主義者在“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預言中開啟新篇章,心懷叵測的投機者和不露聲色的現實主義者乘虛而入,最後一起淪為新的“蒼天”,再等著被下一代“黃天”無情顛覆的周期律曆史。很不幸地,眼下的Web3.0世界,已進入到了心懷叵測的投機者和不露聲色的現實主義者小心翼翼地瓦解“去中心化”本質的階段,而它還沒來得及為加密貨幣之外的“契約經濟”,帶來什麼真正的價值。
也許沒人能否認傳說中的中本聰是一名技術理想主義者,他發明的比特幣系統也的確建立起了一套破天荒的“去中心化”貨幣交易與發行的自治體系,以及基於“挖礦”的工作量證明機制的“共識”算法。後來誕生的以太坊也似乎很好地繼承和發展了這套體系和共識算法。然而,過去的10年層出不窮的加密貨幣紛紛冒出,可它們建立了什麼共識呢?除了實現了自由發行和交易“貨幣”的去中心化,讓加密貨幣的挖掘、分佈、交易和權證看似在分佈式的區塊鏈計算機網絡上去中心化運行,它又帶給了更多人什麼呢?又有多少這場激進的去中心化金融遊戲的參與者,在去中心化自治組織(DAO)中通過投票參與了“社區建設”,真正捍衛了自己的財富呢?
當“去中心化”成為少數人獲得原本屬於更多人的財富的“正當名義”,以及一種通過分佈式的區塊網絡計算與存儲大行其道的技術工具的時候,我們就無法再將“去中心化”的技術路徑,與它曾經蘊藏的某些理想主義的人類社會理念混為一談。作為社會理想的“去中心化”在人類互聯網歷史上多次出現,也根本就不存在。
那些Web3.0“去中心化”的鼓吹者可能根本不願意提及:比特幣發行之初的早期“礦工”——他們大多是與“中本聰”打過交道的人——在短期內挖出了大量的比特幣。他們很有可能控制著區塊鏈世界50%以上的比特幣,有能力通過組織比特幣網絡50%以上的哈希率,凌駕於任何“共識”之上,形成事實的中心節點,而比特幣系統的未來命運,將很大程度上不得不取決於這一小撮人的道德感。
那些Web3.0“去中心化”的鼓吹者可能也根本不情願解釋:被風險投資巨鱷a16z一手捧起來的區塊鏈加密貨幣項目Solana,是如何從一開始就在區塊鏈上開發了核心節點,而它的驗證者需要質押100萬美元等值的“索拉納幣”(SOL)才能進行區塊鏈驗證,且需要大量計算資源,從而導致加入共識驗證的參與者寥寥無幾,令Solana幾乎成為明目張膽的“中心化”公鏈——它超越以太坊的超高性能和超高宕機率也證明了這一點。
那些Web3.0“去中心化”的鼓吹者可能更羞於承認:他們加入基於一致有效性規則的“共識機制”,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因為他們對區塊鏈上的散列和代碼究竟是如何運轉的,其實一無所知。他們參與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參與的共識,成為被收割者。而埃隆·馬斯克式的人物在社交媒體上對某一種加密貨幣呼風喚雨的“帶貨”,很大程度上就是他們決定接受這個“共識”的唯一依據。 “社交本位”通過加密貨幣大行其道,不一定帶來算力和技術的中心化,卻一定帶來影響力和受益者的中心化。
是時候對“去中心化”再次祛魅了。
只有當我們意識到:區塊鏈發明者的“去中心化”理想主義,已經被紛至沓來的投機者瓦解得支離破碎的時候,我們才可以平心靜氣地接受一個基於現實主義的Web3.0的未來——
在一個由核心節點掌握的“中心化”區塊鍊網絡上,用“去中心化”的分佈式賬本和加密散列,保障不同的經濟主體之間的數字產權和商業價值不受侵犯,並形塑它們互相的契約關係——這也理應是中國的政府、企業和社會組織在Web3.0浪潮中扮演的角色。
中國的參與,褪去了Web3.0“去中心化”的原教旨主義成分,賦予其更強烈的技術中立主義色彩,令其更有效地通過“去中心化”的技術手段,服務複雜的商業鏈條、社會系統和交易契約。
“中心化”是中國文化傳統的一部分,也是嵌套至社會結構和商業結構中的深層要素,但它並不妨礙“去中心化”的細胞生長在這個肌體的神經末梢上。畢竟中國歷代封建王朝明智的皇帝都清楚一個道理:只有將土地分散給更多的人佔有和耕種,培育各種可供交易的作物,而不是任由土地被少數人兼併,朝廷才能收繳更多的賦稅,中央集權才能更堅不可摧。
而區塊鍊長達14年的技術實踐也驗證了一個接近真理的事實:計算節點的絕對“去中心化”是運行效率與可拓展性的天敵——更準確地說,去中心化、效率/可拓展性和安全性之間形成了“不可能三角”,兼顧兩者必犧牲其一。那麼,在中國這樣一個長期追求商業和社會運行效率且視其為美德,致力於將區塊鏈技術應用於更廣泛的商業和社會契約場景,而非一群人安靜地觀察著某種加密貨幣交易流動過程的國家,我們最在意的又是什麼呢?
如果在一個計算節點的相對中心化的區塊鍊網絡上建立“聯盟”,在有法律法規和監管參與“中心化”治理並成為最大共識的前提下,實現交易、締約與彼此聯動的效率和安全最大化,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
換言之,比起在Solana這樣的“中心化”區塊鏈上假裝“去中心化”地建立各種交易所和發行代幣,接受一個堂而皇之的中心化聯盟鏈,創造更多實際的價值,對中國的政府、組織和商業機構和消費者,是不是一件划算的事?
三、關於“非幣化”之必然:中國的選擇
擱置了關於“去中心化”的原教旨迷思,賦予其背後的區塊鏈技術——或曰Web3.0更強烈的現實主義和技術中立主義色彩,我們才能更清晰地看到它的技術演進路徑,以及它與前兩代萬維網的關係映射和實質突破。
Web3.0的網站或應用普遍採用了2014年發明的IPFS(星際文件系統)——它是一個旨在創建持久且分佈式存儲和共享文件的網絡傳輸協議,也是一種內容可尋址的對等超媒體分發協議,即在IPFS網絡中的節點將構成一個分佈式文件系統,數據拆分成幾十份更小的數據,分佈存儲在幾十個不同的服務器裡,哪怕有一個服務器宕機也不影響其它的存儲。這也是Web3.0在技術實現上“去中心化”的原理。
而前兩代萬維網採用的是上世紀90年代初期發明的HTML協議,即從一個中心化的數據存儲中心調取數據,通過協議標準生成靜態或動態網頁。從這個意義上,你甚至可以認為IPFS才是真正的“第二代萬維網”(Web2.0)。
這無疑是一個技術演進的突破。如果再來看看關於Web3.0的一些技術關鍵詞,也不難發現它們與前兩代萬維網的映射關係,這將幫助我們理解一個健全的Web3.0應該是什麼樣子——
“鏈” ≈ 操作系統
任何“鏈”都是以區塊的方式組成的,它負責存儲信息,按產生的時間順序連接成鏈,儲存在服務器(節點)中。每一條“鏈”——比特幣、以太坊和Solana等,都可以被視作Web1.0和Web2.0的“操作系統”。項目“上鍊”,就是一個軟件或APP在一個操作系統上運行。 “公鏈”就像Windows或Android,只要遵循基本的協議和“共識”就可以上傳應用。而“聯盟鏈”更像蘋果iOS系統,項目需接受更嚴格的審核,遵循一個更強有力的中心化“共識”。
“智能合約” ≈ TCP/IP + API
“智能合約”是傳播、驗證或執行合同的計算協議,允許在沒有第三方的情況下進行可追踪、不可逆和不可篡改的可信交易。作為一種協議,“智能合約”可以映射的參照物是Web1.0的“TCP/IP協議”和Web2.0的“API協議”,保證不同網絡間信息的傳輸與跨應用程序的數據調用。不過,智能合約具備更強的服務契約和交易的經濟學屬性,其可溯源、不可篡改與不可逆的特性是前兩代萬維網不具備的——畢竟中斷網絡傳輸和關閉數據調取權限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場景”/Dapp ≈ 網站、桌面軟件+ 移動APP
區塊鏈上的應用“場景”,也被一些人稱作“Dapp”(分佈式應用),則相當於Web1.0時代的網站、桌面軟件和Web2.0時期的移動應用程序(APP)。基於Web3.0的分佈式應用和場景既能通過瀏覽器也能通過特定的移動APP訪問。而當下主流的Web3.0應用場景,無疑是發行在各條公鏈上的層出不窮的加密貨幣和加密貨幣交易所,以及數字資產非同質化代幣(NFT)應用。你不得不承認,Web3.0是與貨幣、資產、交易和金融最無縫融合的下一代萬維網基礎設施。
Web3.0為什麼會成為加密貨幣交易和金融冒險的溫床?原因在於token的發行。
“token”本是計算機科學術語,通常翻譯為“令牌”,是不同設備之間交換信息的暗號。而在區塊鍊網絡上的token,就是“智能合約”得以被驗證和執行的“暗號”,是資產歸屬的標誌。它是一個在前兩代萬維網找不到映射參照物的新事物,體現區塊鍊網絡的本質。而在一個以挖掘、發行和交易加密貨幣為主要功能的區塊鏈應用上,“token”就是“代幣”的化身,可以被直接拿來確認它的歸屬權,並進行買賣交易。既然區塊鏈技術是因應比特幣誕生的,則最早的token,就是一枚比特幣。
然而隨著區塊鍊網絡的發展和更多應用場景的出現,人們需要對token的本質有著更清晰的認知。它並不僅僅是加密貨幣,甚至可以不是加密貨幣。它更應該被翻譯為“通證”,即“可流通的加密數字權益證明”,體現的是資產權益歸屬。
一個token可以是一張數字房產證、一大宗寧德時代交付給特斯拉的鋰電池貨物記錄、一枚御製宣德爐的產權戳記、一首周杰倫單曲的發行商版權指紋……它們可以因為有了token而得到確權證明,進而用智能合約“流通”所有權和使用權。而進行流通的交易方式,可以是token本身附帶的加密貨幣,也可以就是數字法幣。
這是token,也是Web3.0“非幣化”的理論和技術依據。
幾乎每一個鼓吹者都宣稱:Web3.0和區塊鏈技術能給人類商業世界帶來更可信任和妙不可言的未來,然而,至今我們看到的仍是各種加密貨幣和交易所在區塊鏈上大行其道。另一些人宣稱在區塊鏈上建立起了豐富誘人的應用場景,而這些場景最終仍指向了代幣交易和財富收割。
近期頗流行的在Solana平台上發行的跑步應用StepN就是一例。你能想像跑步能賺錢嗎?花近1000美元的等值“金幣”買了一雙虛擬球鞋,再花一筆數目不菲的裝備費,然後每天跑步,在地圖上留下痕跡,積累金幣,升級裝備,再等著新加入的人買走。 StepN的創始人聲稱:因為平台內可以交易金幣和裝備,StepN只收取交易費,所以產生了實際價值,這也讓它避免淪為“龐氏騙局”。
然而,StepN與經典龐氏騙局的唯一區別可能就在於:只要StepN上的賣家永遠比買家少,它就可以運行下去。而龐氏騙局需要不斷有新加入的“下家”買下“上線”的資產。但是,被炒得如此昂貴的“鞋”和“裝備”真的能永遠吸引更多下線加入麼?而“跑步”在這場成本越來越高的擊鼓傳花遊戲中,真的有那麼重要么?它體現了什麼除了可以用代幣購買的東西之外的價值呢?
Web3.0弄潮兒是如此熱衷“X to earn”的模式,遊戲賺錢、學習賺錢、唱歌賺錢、睡覺賺錢……它們打開了人們理解Web3.0的另一種方式,讓一些人可以參與有意義的事,卻通常缺乏一個有效的機制,阻止紛至沓來的投機者,把它們變成一場場以“上線收割下線”而非行動本身為主要目標的代幣金融遊戲。
在當下,這似乎成了“X to earn”這一Web3.0模式的悖論:當人們試圖用區塊鍊網絡創造“去金融化”的應用場景,僅以代幣作為激勵和回報手段的時候,代幣金融屬性勢必激發人性的貪婪,迅即壓倒這些場景本來的面目,成為遊戲的主角。當“X to earn” 的X成了擺設,甚至不需要X就能earn的時候,它離金融騙局也就只有一步之遙了。
為什麼一定會這樣?互聯網的歷史或許能告訴我們一些答案:色情網站的歷史幾乎與早期商業互聯網的歷史一樣悠久,博彩是最經久不衰的Web1.0應用。而在Web2.0的社交網絡興起後,陌生人“交友”APP通過會員費的賺錢速度是最快的,當然還有美女帥哥出鏡的直播打賞。在本質上,加密貨幣和色情、博彩、約會和曖昧直播一樣,都是最能撩撥人們內心隱秘慾望和蠢動的東西,自然有強大的生命力。更可怕的是,加密貨幣的金融屬性讓它本身就更像一種博彩,更令人不能自拔。
Web1.0和Web2.0能誕生一系列改變人類生活和商業形態的應用,創造千億萬億美元市值的公司,是因為“黃賭毒”儘管有誘惑力,但它尚且阻止不了人們對更美好事物的嚮往。相比之下,加密貨幣可謂“致命誘惑”,還有“去中心化”、“社區自治”和“金融革命”等理想主義概念加持——無論理想主義者、投機者還是現實主義者,都能找到堂而皇之加入它的理由。
這就導致了一個尷尬的局面:加密貨幣阻礙了Web3.0通向改變世界的美好願景的前進道路。
從這個角度,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Web3.0的“非幣化”,成了中國參與Web3.0革命的必然選擇。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中國的政策主管機構在嚴厲打擊境內加密貨幣發行和交易的同時,仍然主動學習和探索區塊鏈技術的應用,並加快推進數字人民幣的普及。
在加密貨幣的叢林世界,全球華人是一股極其活躍的力量。在2018年以前,中國大陸也是全球加密貨幣最生生不息的地區,數十萬計的挖礦者、加密貨幣發行者和交易者只嗅到熱錢的氣息,嗅不到危險的降臨:無論是通過加密貨幣收割了財富的早期玩家,還是聞風而至等待被收割的遲來者,他們參與這場遊戲的前提都是用美元購買相應數量的加密貨幣。而大多數人的美元資產都在中國境內,或需用人民幣兌換美元匯出境外。它造成的是中國外匯儲備的外流,也有“洗錢”之嫌。
儘管加密貨幣鼓吹者再如何強調他們追求的是金融的“去中心化”,但任憑誰也無法掩飾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去中心化”的比特幣、以太幣、狗狗幣等任何一種代幣,其流通的起始點,都是世界上最“中心化”的法定貨幣——美元。否則你又該怎麼理解紅杉資本和a16z等美元風險基金對加密貨幣的熱衷呢?沒有美元的全球中心地位,就沒有加密貨幣在全球的流行。
那麼,這對致力於推動人民幣國際化和數字人民幣應用的中國來說,打開加密貨幣的大門,任由中國境內的財富兌換成美元加入這場遊戲,又意味著什麼呢?
美聯儲官員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近期表示:加密貨幣無法否定美聯儲發揮的供應貨幣和流動性、為經濟和金融系統帶來穩定的作用,並補充說美聯儲必須仔細考慮適當的監管,以保護消費者和投資者,確保金融系統的穩定和安全。美國對加密貨幣審慎監管但並不杜絕的態度有美元的世界地位作為倚靠,而薩爾瓦多和洪都拉斯等法幣信用早已崩潰的小國直接宣布接受比特幣為法定貨幣——世界上恐怕只有這兩種極端狀況可以給加密貨幣最多的可乘之機。而中國,不屬於以上任何一種情況。
對中國來說,一個強大的、有信用的人民幣的國際化前景是不可逆的,而中國區塊鍊網絡上的數字資產權益也必須通過人民幣的數字化加以流通和保證。也許,當有一天人民幣的國際化地位前所未有鞏固的時候,中國對加密貨幣可能會展現另一種靈活的態度。
從回報的規模和速度上,數字金融的誘惑力永遠大於普通的數字互聯網經濟,而數字經濟的誘惑力又大於基於數字化的製造業和實體經濟。如果中國的Web3.0和區塊鍊網絡致力於服務的,是這個龐大的經濟與社會組織體之上的複雜商業鏈條、社會系統和交易契約,token的“非幣化”與數字資產憑證化,也許是根源上必須的選擇。
四、關於聯盟鍊主導的“萬物生長”:中國的想像
從長期時間線看,Web3.0將折射在任何需要藉助區塊鍊網絡生成價值和鞏固契約關係的人類商業行為之上。而中國的Web3.0致力服務這個龐大的經濟與社會組織體之上的複雜商業鏈條、社會系統和交易契約,勢必強調token的“非幣化”和數字資產憑證屬性,從源頭避免被加密貨幣“綁架”。
Web3.0更多的應用場景也必須接受一個事實,即現實社會的經濟、商業和治理脫胎於業已形成的法律、規則和文化習俗,受現實世界的“中心化”規則制約。
Web3.0在現實社會與商業上的應用永遠無法像加密貨幣世界那樣徹底另起一套“去中心化”的規則——對於任何國家和地區都是如此。它必須祛了“去中心化”的魅,至少在一些層面接受“中心化”的參與,比如涉及法律、監管和指導性政策的方面。這也就意味著具備典型服務器節點中心化特性的“聯盟鏈”,是一種更現實的選擇。
推動“聯盟鏈”並不僅是適合“中國國情”的選擇。在一個由核心節點掌握的“中心化”區塊鍊網絡上,用“去中心化”的分佈式賬本和加密散列,保障不同的經濟主體之間的數字產權和商業價值不受侵犯,並形塑它們互相的契約關係——這理應是Web3.0和區塊鏈技術真正大規模應用於全世界、全人類現實社會經濟商業運轉的“中國方案”。
在中國,騰訊、阿里巴巴(螞蟻集團)、百度和京東等都構建了自己的聯盟鏈,從內容版權、股權、保險、債券、供應鏈金融、稅務、司法、商品防偽溯源、物流運輸和生態保護等方面提供了“上鍊”服務。 BSN與長安鍊等國有企業、智庫和政府機構發起成立的聯盟鏈也陸續建立,除了用於商業和政務場景,還致力解決區塊鏈底層公用基礎設施和知識產權的自主可控問題。
中國互聯網巨頭從來不甘心在新的技術浪潮面前失語,比如騰訊,就是一家成功地跨越了Web1.0和Web2.0兩個週期的公司。現在,它與阿里巴巴和京東等一起,試圖繼續扮演Web3.0在中國的話事人。然而這並不是Web3.0革命發生在中國的標誌。
Web3.0革命發生在中國,意味著在這片土地上將誕生下一代真正改變人們的生活、商業和交易方式,並進而改變世界的公司;而不是讓騰訊、阿里巴巴和字節跳動們日復一日地鞏固著它們的輝煌。
聽上去是不是過於樂觀了?讓我們回到2005年,王興被迫把“中國的Facebook”校內網賣給千橡集團的時候,他能想像美團在12年後成為中國市值排名前三的科技巨頭麼?我們再回到2011年,微信誕生並迅速成為國民級社交網絡和生活網絡之後,它能預料若干年後今日頭條和抖音對它的挑戰麼?創立在中國的字節跳動,是在Web2.0的概念問世的第十五年,才成為全球首屈一指的社交媒體公司的。
不妨從幾個領域,想像一下Web3.0在中國落地、生根和生長的方式:
1.基於版權的數字內容——
近年來,基於中國傳統文化價值體系的數字內容在互聯網平台噴薄而生,它們以舞台劇、音樂、影視作品、文創產品、藝術品收藏等多元的形式存在著,既彰顯了文化自信,本身也蘊藏著巨大的商業價值。而這些以數字化形式創作或發布的作品,例如《千里江山圖》裡一件仿古版的宋代青綠色水袖常服、一曲新編鋼琴版《敦煌》、一套莫高窟佛像盲盒、一枚歐萊雅與故宮聯名定制的琥珀橘口紅、一尊私人收藏的康熙年間蔡襄造橋神仙人物故事青花瓷筆筒、一架像素級復刻版的青銅曾侯乙編鐘……它們都可以是區塊鍊網絡上的token,並通過發行“非同質化數字資產憑證”(NFT)的方式,向公眾出售其數字版內容。這些作品的原始版權通過聯盟鏈得到了確認,作為交易的基礎。
其它的數字內容也可以化身為token進行NFT發行。我們是不是已經對騰訊音樂和網易云音樂關於某一張音樂專輯的版權口水戰感到厭倦了?如果音樂作品從一開始的版權就能通過區塊鏈追溯,再以NFT的方式發行呢?如果小說的出版和影視劇改編可以全程“上鍊”確定版權歸屬,再以智能合約自動執行版權分成和作品發行的話,數字內容的創作和發行將成為一件成本更低、交易更方便和各方收益更大的事,而這正是數字內容繁榮的基礎。普通的用戶也可以用購買NFT的方式消費新的內容——當然,它會挑戰當前視頻網站的會員模式,畢竟你不會再為了一部劇購買一整年的網站會員了。
與當前發行在以太坊和Solana上的大量NFT不同,基於版權的數字內容髮行終極目的是讓更多人擁有值得被收藏的數字文化產品和內容,產生消費的價值,而並非製造新的金融衍生品。有誰真的相信已經炒到10萬美元一張的“無聊猿”NFT漫畫有什麼悠久的收藏價值么?還是那10000只表情各異的古怪醜猴子是比梵高的向日葵更有價值的藝術收藏品? “非同質化”的醜猴子和虛擬石頭其實只是“代幣”的另一種形式,越是“非同質化”,發行的變種數量越多,加上名人購買背書,就越方便無休止的代幣流通,也就仍然是一場資產收割的遊戲。基於數字的版權內容髮行和消費,在中國不能淪為代幣發行遊戲,也不能變成虛擬貨幣的二級市場交易沃土。
它真正的價值在於將推動新一代數字內容平台的形成——無論是文字、影像還是音樂平台。它們讓內容創作者(很多時候也是版權所有者)與內容消費者的距離前所未有地變近了。 NFT的使用也讓消費內容的過程更接近“零售”而不是購買會員。對廣告投放者來說,Web3.0將帶來一個此前意想不到的場景:當每一個“上鍊”的用戶,其消費數字內容和瀏覽數字內容的行為軌跡,通過“身份加密”的保護得以被廣告主直接追踪、獲取和分析,就事實上等於開放了“算法”。那些將用戶的行為軌跡製作成“算法黑箱”,再變成廣告利器的Web2.0社交媒體就會失去它們的水晶球。它帶來的不僅是更獨立的用戶,也是更獨立決策投放去向的廣告主。
2. 智能合約推動的“萬物互聯”——
中國是一個“萬物互聯”普及度較高的國家,這得益於將互聯網應用融入現實生活的實體經濟推動的物聯網發展。中國更是全球接入物聯網設備數量最多的國家,有數億之巨。智能手機、電腦、空調、新能源汽車、公路設施、智能電網……每一個設備都可以通過分佈式網絡,成為Web3.0區塊鏈的計算“節點”。
可以想像這對於中國的商業的未來運行意味著什麼:這些數量巨大的智能設備同時基於物聯網和區塊鍊網絡。每一台設備就是一個token,它們基於物聯網系統的互相連接關係,被基於區塊鏈系統的“智能合約”自動觸發彼此的指令,讓運行在數億計的智能設備之上的商業與交易不需要人為的干預和確認就可以運行。如果你相信Web3.0不僅是加密貨幣世界,而更是一個基於區塊鍊網絡的複雜商業鏈條、社會系統和交易契約的集合的話,那麼便不難意識到:整個物聯網都應該被架設在Web3.0的區塊上。誰有著最發達的物聯網基礎設施,它便有機會創造更發達和更多場景應用的區塊鍊網絡,比如中國。
《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斯蒂芬·威廉姆斯(Steven.P. Williams)在《區塊鏈浪潮》一書中描述過未來區塊鏈應用於現實生活的場景:你坐著一輛形似日本飯糰的未來電動汽車裡,整個表面(包括環形擋風玻璃)都由高效太陽能板組成。太陽能板將電能存入汽車底部的電池,電池上有塊導電片,上面附有一塊與區塊鏈無線連接的智能電錶。開車任務主要由人工智能完成,遇到紅燈停車時,汽車會自動將多餘的電量無線傳輸至電網,而自動數字智能合約記錄這一切。上傳至電網的電量可以被其它的車主買走,汽車可能會穿行在無數電網上,而所有電量的購入購出和交易轉賬都由智能合約處理,讓電量流通起來。當太陽能板停止工作或風力低時,電網的數字代理商會要求汽車釋放存儲在電池中的電能,以補充整體電力供應。同時,智能可約可以確保車內的電能餘額,讓車不至於癱掉。
感受過特斯拉充電和自動駕駛功能的人對上述的情境不會完全陌生,儘管它還是超前了點。可是,難道這一幕一定會率先在美國發生,而不是在中國麼?要知道,中國才是世界上最大的新能源汽車生產國和消費國,中國也是世界上少有的不遺餘力推動清潔能源大規模多場景商用的國家,中國還擁有全球最龐大和統一管理的電網,而中國還在探索高速公路與汽車的“車路協同”……當這一切有機的商業行為和公共治理舉措,都可以基於Web3.0的區塊網絡基礎運行的時候,你還會懷疑Web3. 0的革命不會在中國發生麼?當新能源汽車成為了區塊鏈的一部分,智能電錶和太陽能面板都Web3.0化的時候,誰能否認這是一個新世界呢?
在中國,能同時接入物聯網和區塊鏈的設備不只有智能汽車和智能電網,還有數不勝數的電視機、檯燈、空調、工業機器人、智能工廠生產線、倉儲和物流基地……它們都是一個個token,而這些參差多態的token背後,是商業物種和商業形態的躍遷。你甚至可以認為,關於token金融化和token物聯化,很可能就是中美在Web3.0發展道路上的本質區別之一。
3.產生實際價值的“X to earn”——
即使沒有Web3.0出現,“X to earn”作為一種商業形態在中國也已有生長的土壤,比如“螞蟻森林”:人們使用支付寶刷公交卡、支付家用水電氣費、醫院掛號、購買圖書門票等低碳行為均可以減少相應的碳排放,從而獲得虛擬“綠色能量”,使用該能量能累計達到一定值,用戶就可以在支付寶上虛擬種樹,相應地,螞蟻集團就可以與合作夥伴一起,為每一棵支付寶上的虛擬樹種下一棵真實的樹。而支付寶中的樹苗,又必須靠“綠色能量”澆灌成長。
螞蟻森林有著“X to earn”的元素,因為用戶的低碳行為積累的“綠色能量”其實就是一枚枚的token,理論上也可以被用來兌換相應的支付寶返券、花唄和小額貸款權益。 “綠色能量”種下的樹形成森林,變成了森林公園,公園出售的門票和露營收益可以有一部分返還給貢獻“能量”的用戶。而螞蟻集團本身也搭建自己的聯盟區塊鏈——“螞蟻鏈”。它與StepN“跑步賺錢”本質的不同是,“綠色能量”是必須通過用戶切實的低碳行為獲取的,且無法被用來進行金融交易。而StepN本質上是加密貨幣的再發行,用戶甚至不需要“跑步”,只要買賣裝備吸引“下家”,就可以收割後來者的錢。
這一模式可用來在中國改造很多領域的商業和社會活動,比如“看病賺錢”(Treatment to earn):中國是一個醫療資源不充分不均衡的國度,也包含醫療病例樣本資源的不均衡;而中國的醫療保險體系尚不足以支付人們所有的醫療行為。試想一下,如果一個患者允許自己的病歷被醫療機構和醫科院所以合法方式獲得,作為科研和資源分享案例,他/她可以就因此獲得醫療費用的減免,任何用到相關病歷的醫院,甚至新的患者需為這些病歷數據“買單”,相關行為接入醫保體系。整個過程在區塊鍊網絡上被“智能合約”客觀、不可逆且不可篡改地記錄和推進執行的話,那麼獲益的顯然並不只是一方。它也能重塑諸多線上醫療平台,甚至讓“水滴籌”和“輕鬆籌”這樣的平台也有了完全不一樣的運行規則和方式。
還比如開車賺錢(Drive to earn)。儘管滴滴和Uber已經幫助司機實現了這一點,然而它們本身是高度數據和運營中心化的機構,發揮撮合交易與維護司乘雙方信任的作用,也提供了讓不少消費者心生疑竇的算法。可以想像一下,如果網約車服務變成“上鍊”的Dapp是怎樣的場景:任何一輛符合上路標準(司機和車牌資質符合政府要求)的車可以直接找到需要它的乘客,不再需要需中介平台派單;因為區塊鏈可以實現算法的透明化,滴滴和Uber的動態加價幾乎沒有操作的空間。司機甚至可以動態自主定價(在政府規定的定價區間內,這一點同樣需要區塊鏈機制保證)。平台只需要收取非常少的佣金比例,同樣它也不再需要雇傭那麼多人。如果是一輛自動駕駛的電動汽車的話,它甚至可以自己出去賺錢,並通過智能合約自己實現電能的採購和出售。
這一切並非烏托邦,很多15年前被視作烏托邦的場景今天都變成了現實。這些產生具體價值並帶來新商業模式的“X to earn”未來互聯網商業,理應比StepN的跑步賺錢更接近人們的現實。既然美國和新加坡的Web3.0革命者忙著發行和交易加密貨幣,而類似的商業形態在中國又有現實土壤和苗頭的話,那麼不妨讓它們先在中國發生。
4. Web3.0底層技術和基礎設施——
可以想像,如果Web3.0將承載人類有意義的商業和社會行為,並以區塊鏈特有的“智能合約”將它們形成技術約束的契約關係的話,它將創造多麼令人吃驚的龐大的數據量。 Web2.0時代,社交網絡和移動互聯網的全球爆發創造的海量數據,已經帶動了全球數據存儲的深刻變革,無論是亞馬遜雲AWS、微軟雲Azure、谷歌云Google Cloud還是中國的阿里雲、騰訊雲和華為雲,都是這一次互聯網深刻變革的產物。
在中國,如果“萬物生長”的物聯網系統嫁接在區塊鍊網絡上,創造人與物、物與物的基於契約經濟的商業連接的話,它勢必需要一次數據存儲技術的底層重構,用以降低超級海量存儲數據的成本,適配“分佈式網絡”,減少新變革者對亞馬遜、微軟、谷歌等傳統數據中心的依賴。這就是“去中心化”的數據存儲被提上日程的原因。
目前世界上已有一些去中心化數據存儲的創業公司,比如Arweave、Firecoin、Safe Network、Sia和Utopiad等,谷歌也在努力推動分佈式存儲技術的升級。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國,螞蟻集團2020年6月推出的Oceanbase是分佈式數據庫領域不可忽視的玩家。
這也意味著至少在早期階段,技術上“去中心化”的分佈式數據庫仍是一個技術驅動型創業團隊值得探究的關鍵領域。這也是Web3.0全球最激進的鼓吹者之一、風險投資機構a16z相當熱衷投資的賽道。就像雲計算架構一樣,去中心化數據基礎架構也是涉及核心關鍵技術與自主知識產權的領域。中國需要自主可控的去中心化數據存儲技術和服務,以支持在中國的區塊鍊和Web3.0生態上構建更為複雜、龐大的商業和社會契約運行系統。你很難想像一個支持中國生產供應鏈體系的重要數據、產權憑證、交易和智能合約的體系在一個搭建在海外的分佈式數據存儲架構上運行,而這也意味著新一代技術驅動型公司的商業機會。
以及,“鏈上安全”勢必成為網絡安全的新課題。鑑於Web3.0承載的數據比以往任何一代萬維網都更接近人類經濟與商業行為的本質,例如金融、保險、遊戲、能源和房產等契約交易,關於其安全性的爭議、疑竇和充滿犯罪快感的嘗試就不可能終止。僅以最被全世界加密貨幣開發者信賴的以太坊為例,其智能合約安全漏洞的頻繁爆發已造成數十萬億美元資產的損失,這對於可能深度融入實體經濟和現實世界生活的中國Web3 .0的未來是不可能接受的事。因此,圍繞區塊鏈與智能合約的數據安全、漏洞機制、權限入侵等一系列關鍵環節的“新網絡安全”也將成為下一代技術驅動型公司的新機會。通常而言,區塊鍊網絡應用場景越豐富,發展越成熟,“鏈上安全”也就相應地會成為更大的市場。
儘管“聯盟鏈”正在成為中國倡導的搭建下一代互聯網的操作系統級設施,甚至有望成為全世界接入更多實體經濟與商業運行的區塊鍊網絡的主流配置,我們仍無法忽視“公鏈”上仍然累積了一些有價值的金融場景和應用場景,公鏈與聯盟鏈的“互聯互通”就成一個關鍵。通過公鏈獲取更多的用戶,吸引更多的開發者,創造更多的商業模式和應用場景,也是聯盟鏈必須考慮的問題。而提供聯盟鏈與公鏈基於信任與安全機制的互聯互通,平衡隱私與監管的底層解決方案,很可能成為重要的底層技術創業方向,也是中國的Web3.0下一代公司走向全球化,向世界提供Web3.0“中國方案”的一個入口。
以上,只是Web3.0與中國未來的經濟、社會和商業“有關”的一些想像,它們不可能是全部。
結語
從“信息互聯網”的Web1.0,到“身份互聯網”的Web2.0,再到“契約互聯網”的Web3.0,觀察世界互聯網30多年的演進,我們無法否認一個事實:中國與美國的互聯網,在Web2.0時期開始逐漸分野,走向了兩種不同的發展路徑。它無所謂優劣之分,甚至無關價值觀。
美國是一個內容文化產業與金融產業高度發達的國家,這也決定了它的互聯網技術革命通常率先在這兩個領域產生顛覆性的突破。早在20多年前的Web1.0時代,雅虎和美國在線誕生之後不久即出現了谷歌和奈飛(Netflix),與此同時誕生的就是PayPal——令彼時美國銀行業不安的存在。到了Web2.0時期,Facebook和Twitter成為美國價值觀全球輸出的利器,Stripe和Wealthfront等基於企業和個人身份的金融工具應運而生了。因此我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當比特幣以區塊鍊網絡和日後的Web3.0誕生之後,它與它的無數效仿者會在美國舊金山、紐約、奧斯汀和邁阿密等地無所顧忌地生長出來——金融業的高度發達,是金融及其衍生品創新在美國野蠻生長的關鍵。
在中國,Web1.0是一個相對乏善可陳的階段。進入Web2.0的歷史週期,中國誕生了微信和TikTok這種或深刻改變全球社交網絡秩序,或有力影響全球社交網絡產品形態的產品,然而更重要的一個趨勢是:中國的互聯網開始深度融入其自身甚至是全球實體經濟與貿易的進程。它催生了全球最發達的主乾物流網絡、最便捷的城市生活應用、最靈活的消費信貸模型,接入數量最多的物聯網智能設備,以及相對發達的高度信息化的製造業。某種程度來說,它是在補中國過去經濟社會發展不充分和不均衡的“課”,但它確實帶來了更強大的中國數字經濟。而金融,只是其中扮演支持性角色的一部分。
站在這個角度,我們也應該不難理解:為什麼Web3.0的革命一定會發生在中國,而且以完全不一樣的形式發生在中國。它不是一場金融衍生品的去中心化實踐,而是一場應用“去中心化”的區塊鏈技術,深度形塑“契約經濟學”帶來的實體經濟、生產製造、商業交易和社會治理變革的實踐。金融會在其中發生作用,金融技術也會發生變革,但那不是事情的全部。
讓它們搞它們的Web3.0革命,我們搞我們的Web3.0革命。看看誰搞得更快一些,更能形塑一個更好的未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