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內容節選自:《 天龍八部》——第四十三章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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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得長窗外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善哉,善哉!蕭居士宅心仁厚,如此以天下蒼生為念,當真是菩薩心腸。”

五人一聽,都是吃了一驚,怎地窗下有人居然並不知覺?而且聽此人的說話口氣,似乎在窗外已久。慕容复喝道:“是誰?”不等對方回答,砰的一掌拍出,兩扇長窗脫鈕飛出,落倒了閣下。

只見窗外長廊之上,一個身穿青袍的枯瘦僧人拿著一把掃帚,正在弓身掃地。這僧人年紀不少,稀稀疏疏的幾根長須已然全白,行動遲緩,有氣沒力,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樣。慕容復又問:“你躲在這裡有多久了?”

那老僧慢慢抬起頭來,說道:“施主問我躲在這裡……有……有多久了?”五人一齊凝視著他,只見他眼光茫然,全無精神,但說話聲音正是適才稱讚蕭峰的口音。

慕容復道:“不錯,我問你躲在這裡,有多久了?”

那老僧屈指計算,過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臉上現出歉然之色,道:“我……我記不清楚啦,不知是四十二年,還是四十三年。這位蕭老居士最初晚上來看經之時,我……我已來了十幾年。後來……後來慕容老居士來了,前幾年,那天竺僧波羅星出來盜經。唉,你來我去,將閣中的經書翻得亂七八糟,也不知為了什麼。”

蕭遠山大為驚訝,心想自己到少林寺來偷研武功。全寺僧人沒一個知悉,這個老僧又怎會知道?多半他適才在寺外聽了自己的言語,便在此胡說八道,說道:“怎麼我從來沒見過你?”

那老僧道:“居士全副精神貫注在武學典籍之上,心無旁鶩,自然瞧不見老僧。記得居士第一晚來閣中藉閱的,是一本'無相劫指譜',唉!從那晚起,居士便入了魔道,可惜,可惜!”

蕭遠山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自己第一晚偷入藏經閣,找到一本'無相劫指譜',知道這是少林派七十二絕技之一,當時喜不自勝,此事除了自己之外,更無第二人知曉,難道這個老僧當時確是在旁親眼目睹?一時之間只道:“你……你……你……”

老僧又道:“居士第二次來借閱的,是一本'般若掌法'。當時老僧暗暗漢息,知道居士由此入魔,愈隱愈深,心中不忍,在居士慣常取書之處,放了一部'法華經'一部'雜阿含經',只盼居士能藉了去,研讀參悟。不料居士沉迷於武功,於正宗佛法卻置之不理,將這兩部經書撇在一旁,找到一冊'伏魔杖法',卻歡喜鼓舞而去。唉,沉迷苦海,不知何日方能回頭?”

蕭遠山聽他隨口道來,將三十年前自己在藏經閣中夤夜的作為說得絲豪不錯,漸漸由驚而懼,由懼而怖,背上冷汗一陣陣冒將出來,一顆心幾乎也停了跳動。

那老僧慢慢轉過頭來,向慕容博瞧去。慕容博見他目光遲鈍,直如視而不見其物,卻又似自己心中所隱藏的秘密,每一件都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不由得心中發毛,周身大不自在。只聽那老僧嘆了口氣,說道:“慕容居士雖然是鮮卑族人,但在江南僑居已有數代,老僧初料居士必已沾到南朝的文采風流,豈知居士來到藏經閣中,將我祖師的微言法語、歷代高僧的語錄心得,一概棄如敝屣,挑到一本'拈花指法'卻便如獲至寶。昔人買櫝還珠,貽笑千載。兩位居士乃當世高人,卻也作此愚行。唉,於己於人,都是有害無益。”

慕容博心下駭然,自己初入藏經閣,第一部看到的武功秘籍,確然便是'拈花指法',但當時曾四周詳察,查明藏經閣里外並無一人,怎麼這老僧直如親見?

只聽那老僧又道:“居士之心,比之蕭居士尤為貪多務得。蕭居士所修習的,只是如何克制少林派現有武功,慕容居士卻將本寺七十二絕技一一囊括而去,悉數錄了副本,這才重履藏經閣,歸還原書。想來這些年之中,居士盡心竭力,意圖融會貫通這七十二絕技,說不定已傳授於令郎了。”

他說到這裡,眼光向慕容復轉去,只看了一眼,便搖了搖頭,跟著看到鳩摩智,這才點頭,道:“是的!令郎年紀尚輕,功力不足,無法研習少林七十二絕技,原來是傳之於一位天竺高僧。大輪明王,你錯了,全然錯了,次序顛倒,大難已在旦夕之間。”

鳩摩智從未入過藏經閣,對那老僧絕無敬畏之心,冷冷的說道:“什麼次序顛倒,大難已在旦夕之間?大師之語,不太也危言聳聽麼?”那老僧道:“不是危言聳聽。明王,請你將那部易筋經還給我吧。”鳩摩智此時不由得不驚,心想:“你怎知我從那鐵頭人處搶得到'易筋經'?要我還你,哪有這等容易?”口中兀自強硬:“什麼'易筋經'?大師的說話,叫人好生難以明白。”

那老僧道:“本派武功傳自達摩老祖。佛門子弟學了,乃在強身健體,護法伏魔。修習任何武功之間,總是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不以佛學為基,則練武之時,必定傷及自身。功夫練得越深,自身受傷越重。如果所練的只不過是拳打腳踢、兵刃暗器的外門功夫,那也罷了,對自身為害甚微,只須身子強壯,儘自抵禦得住……”

忽聽得樓下說話聲響,跟著樓梯上托、托、托幾下輕點,八九個僧人縱身上閣。當先是少林派兩位玄字輩高僧玄生、玄滅,其後便是神山上人、道清大師、觀盡大師等幾位外來高僧,跟著是天竺哲羅星、波星星師兄弟,其後又是玄字輩的玄垢、玄淨兩僧。眾僧見蕭遠山父子、慕容博父子、鳩摩智五人都在閣中,靜聽一個面目陌生的老僧說話,均感詫異。這些僧人均是大有修為的高明之士,當下也不上前打擾,站在一旁,且聽他說什麼。

那老僧見眾僧上來,全不理會,繼續說道:“但如練的是本派上乘武功,例如拈花指、多羅葉指、般若掌之類,每日不以慈悲佛法調和化解,則戾氣深入臟腑,愈隱愈深,比之任何外毒都要厲害百倍。大輪明王是我佛門弟子,精研佛法,記誦明辨,當世無雙,但如不存慈悲布施、普渡眾生之念,雖然典籍淹通,妙辯無礙,卻終不能消解修習這些上乘武功時所鍾的戾氣。

群僧只聽得幾句,便覺這老僧所言大含精義,道前人之所未道,心下均有凜然之意。有幾人便合什讚歎:“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但聽他繼續說道:“我少林寺建剎千年,古往今來,唯有達摩祖師一人身兼諸門絕技,此後更無一位高僧能並通諸般武功,卻是何故?七十二絕技的典籍一身在此閣中,向來不禁門人弟子翻閱,明王可知其理安在?”

鳩摩智道:“那是寶剎自己的事,外人如何得知?”

玄生、玄滅、玄垢、玄淨均想:“這位老僧服色打扮,乃是本寺操執雜役的服事僧,怎能有如何見識修為?”服事僧雖是少林寺僧人,但只剃度而不拜師,不傳武功、不修禪定、不列“玄、慧、虛、空”的輩份排行,除了誦經拜佛之外,只作些燒火、種田、灑掃、土木粗活。玄生等都是寺中第一等高僧,不識此僧,倒也並不希奇,只是聽他吐屬高雅,識見卓超,都不由得暗暗納罕。

那老僧續道:“本寺七十二絕技,每一項功夫都能傷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厲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項絕技,均須有相應的慈悲佛法為之化解。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並非人人皆知,只是一人練到四五項絕技之後,在禪理上的領悟,自然而然的會受到障礙。在我少林派,那便叫做'武學障',與別宗別派的'知見障'道理相同。須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於殺生,兩者背道而馳,相互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絕技才能練得越高,但修為上到瞭如此境界的高僧,卻又不屑去多學各種厲害的殺人法門了。”

道清大師點頭道:“得聞老師父一番言語,小僧今日茅塞頓開。”那老僧合什道:“不敢,老衲說得不對之處,還望眾位指教。”群僧一齊合掌道:“請師傅更說佛法。”

鳩摩智尋思:“少林寺的七十二絕技被慕容先生盜了出來,洩之於外,少林僧群僧心下不甘,卻有無可奈何,便派一個老僧在此裝神弄鬼,想騙得外人不敢練他們的武功。嘿嘿,我鳩摩智哪有這容易上當?”

那老僧又道:“本寺之中,自然也有人佛法修為不足,卻要強自多學上乘武功的,但練將下去,不是走火入魔,便是內傷難愈。本寺玄澄大師一身超凡俗的武學修為,先輩高僧均許為本寺二百年來武功第一。但他在一夜之間,突然筋脈俱斷,成為廢人,那便是如此了。”

玄生、玄滅二人突然跪倒,說道:“大師,可有法子救得玄澄師兄一救?”那老僧搖頭道:“太遲了,不能救了。當年玄澄大師來藏經閣揀取武學典籍,老衲曾三次提醒於他,他始終執迷不悟。現下筋脈既斷,又如何能夠再續?其實,五蘊皆空,色身受傷,從此不能練武,他勤修佛法,由此而得開悟,實是因禍福。兩位大師所見,卻又不及玄澄大師了。”玄生、玄滅齊道:“是。多謝開示。”

當我們藉鑑到投機交易之中時,對於自身的技術與心態為參照,是否會有所覺悟。技術分析的方法並不是你發現的“藏經閣-秘笈”,各種指標更不會是什麼“無敵絕技”,無知崇拜和過分的倚重於技術指標,結果只能使自己迷失在走火入魔中。